[排球黑月] 所謂「愛」這個詞的涵義-09 (END)

*HQ二創衍生文,含有頗多的山月成分,不可接受的人請注意

*前情提要連結 ->  01 02 03 04 05 06 07 08 , 番外 -> 山口side 黑尾side 




『Please, don't see

Just a boy caught up in dreams And fantasies 』


那天是如此的一如往常,星期三的午後,他跟黑尾的課表在這時段都是空白的。他在地板上翻滾看書時被用LINE叫了出門,那人笑得過於燦爛的模樣讓他有點焦躁,兩人並肩走著熟悉的路、看著路上習慣的招牌,踏進那間在街區的隱秘小巷上,總帶點3C新品氣味的店裡面,是他們最愛逛的那家CD專賣店。


月島隨意瀏覽了一下本月熱銷排行,接著晃進他最鍾情的、在店內右邊數來第二排的西洋樂曲專區,面前有一個經常更新的老闆推薦唱片櫃,他單手拿起專輯富饒興味的看著曲目,戴起一旁的試聽耳機,吉他的聲音舒服的流瀉,男主唱的嗓音略帶沙啞而優美的跟歌曲融合,這是他曾經聽過並非常喜歡的曲子,他滿意地閉上眼睛。


『Please, see me

Reaching out for someone I can't see ......』

「月——」


忽然的、流瀉的音樂被硬生生地打斷,方才正陶醉於旋律的他不悅的回過頭,背後站著將他的全罩式耳機強制拿下的黑尾,那人似乎對於他在做什麼很有興趣的樣子,不顧他的神情將頭湊了過來,在看到月島手上專輯封面的瞬間,黑尾的琥珀雙眸蹦出火花:「喔——我喜歡這首歌!」


他將耳機單邊湊到右耳上,露出似乎很滿意的樣子,微微眯起眼睛。月島正在不甘心於他跟黑尾的音樂品味,似乎相差不遠的樣子,那人又開口說了話:「以前會一整天單曲循環呢,不過,我好像比較喜歡Keira唱的版本。」


「絕對是Adam的版本比較好吧。」月島皺著眉頭回應。

「哦——?」黑尾似乎察覺了什麼,覺得很有趣的看著月島:「發現了。」

「......什麼?」

「你也很喜歡這首歌對吧?月對於喜歡的東西總是莫名的較真起來呢。」


他瞪著黑尾,要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,這人可以停止這種觀察與分析的行為嗎?常常被看透的月島覺得不舒服,這裡總覺得說自己喜歡好像就輸了、但說謊不喜歡感覺黑尾又會戲弄他,啊、好煩、真的較真起來了。


「......不過我喜歡這首歌的主因是因為歌詞啊,月呢?」

「啊、......嗯,我很一般的,喜歡“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,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的部分。」


黑尾突然又把話題帶回了讓月島好回答的方向,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的,總之、要討論這首歌,其實他也是很樂意的,於是順順的接了下去,長長的劉海擋住了黑尾的目光,他似乎思考了一下。


「我是I thought I saw you out there crying ,I thought I heard you call my name的那一段,不覺得聽到那裡總是會有點心痛嗎?」

「黑尾學長的喜好偏小眾呢。」

「意外的喜歡這段的人也挺多的哦~很思念一個人的時候總有點幻覺嘛。」

「......是嗎。」


思念一個人到心痛的感覺嗎?月島好像沒有很清晰的體驗過,同時腦海中浮現山口的臉,於是他有些胸悶起來。他們買了黑尾想要的專輯才離開CD店,接著一起去超市張羅今晚的晚餐材料,他挑著蘿美生菜,一邊聽著黑尾在講一些無謂的情報,像是馬鈴薯我女朋友很愛吃、上次做了馬鈴薯燉肉給她等等之類的,月島儘量把這些秀恩愛的沒營養話題當耳邊風,他們結了帳後兩人手上大包小包的,一起踏在陷入黃橙光芒的歸路。


黑尾左手提提袋的手晃啊晃的,正興致勃勃的用右手在按著手機,那樣的雀躍臉龐不用問也知道是在回覆女友,月島凝視著他,心中的思緒模糊不定,接著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的開了口。


「黑尾學長是怎麼樣喜歡上女友的呢?」

呃。一時恍神迸出口的提問讓他自己愣了一下,黑尾似乎也帶點訝異的看著他,在他有點困窘的時候,發現黑尾的反應不像平時那樣戲弄,而是溫柔莞爾一笑。


「月呢?是怎麼喜歡上雀斑君呢?」

「咦。」

「總覺得月對這方面其實有很多好奇嘛?我在想為什麼呢——用你自己的情況沒辦法想像別人的是嗎?」

「嘛......大概是這個感覺吧。」

「哼嗯——」

黑尾似乎察覺到他對戀愛感情上的煩惱,但也沒有太過深究埋在月島心中的隱私,他對於黑尾這抓得剛好的距離感感到舒暢。黑尾將手機放回了口袋,眼睛向上瞧像是在思考著什麼,伸手撈向後腦勺,再次往月島望去。


「月是很追求完美的類型吧。」

「......突然地說什麼呢?」

「因為~你給我一種我對一個人的愛『應該』要怎樣怎樣才叫做愛,才有資格跟對方交往的感覺嘛!感覺在你心中有個像教科書一樣的東西?標準範例?」

「你的講法很讓人火大啊。」


月島脫力的瞪著黑尾,不過大概可能是這樣吧?像以前在宮城母親最愛看的月九連續劇那樣,演員們演繹各種的愛大概形成了他某種固定觀念、外國電影也是、小說也是,那樣生離死別的情感他從沒感受過。......所以是因為這樣一直覺得自己愛的分量不夠嗎。


「我一開始也不是這麼喜歡我的女友喔,是對方來告白的。」

「咦、是那樣的嗎?」

「沒錯,但交往著漸漸,就越來越喜歡對方了。」黑尾邊說著,邊微微笑了起來,「像這樣被告白的情況下,我只要稍微覺得『好像不錯?』就會去嘗試了,但對月來說,是沒辦法答應的吧?」

「嘛.......」絕對沒辦法的吧。月島心想。山口真的是一個最極端的特例了,而自己也並沒有辦法給他更多承諾,「像黑尾學長這樣,不會覺得對對方很不公平嗎?」

「這種事情沒什麼公不公平的吧,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問題。而且我也並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情,是很認真打算喜歡上對方的。」

「那要是......」


——那要是認真的打算愛上對方,最後依然沒辦法呢?這個疑問在月島心中鮮明地浮現出來,卻梗塞在喉嚨處無法傾吐、總覺得無法說出口。他神色不自然地看著黑尾,而那人勾起了一個,自己熟悉到不行,帶點驕傲及從容的笑容,他遠離了自己幾步,伸出手指著自己,啊啊、有點跟當初在和宿時教自己攔網觀念的模樣重疊了。


「所以說月島同學還是個小孩子啊,你聽好了!」黑尾說著,手指揮啊揮的,雖然明確知道他比自己成熟從容,但這態度真的讓月島有點煩躁,卻也不自覺的被他的話語吸引,「戀愛這種事,不能總是預料著後果,總是想著萬一最後失敗什麼的、是沒辦法開始的!就跟排球一樣,享受比賽過程的刺激才最重要~!」

「哈......」月島覺得這兩件事還是兩回事吧,但還是姑且點了點頭。

「再說啊,月,戀情這種事是可以操作的。你對這種事情沒什麼興趣所以可能不知道,但是鐵朗學長高中時可是好好研究過的!」

「......欸,等等、總覺得聽到什麼驚人的事,還是等你先說完我再吐嘈好了。」

「例如說啊——」黑尾對月島帶點嘲弄的神情視若無睹,他靈巧的湊近月島,笑得一臉狡猾,「一邊跟對方聊著『你喜歡誰啊?』的話題,一邊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話,次數多了之後,對方會不自覺的被下催眠暗示,覺得他自己好像喜歡你哦。」

「欸——」該不會實驗過了吧。月島有點驚愕的看著黑尾。

「還有很有名的心理實驗,吊橋理論。在鬼屋啊或著是危險的地方,因為心情激動更容易愛上對方的理論;不一定是物理上的,追求者也可以自己製造吊橋的狀況,例如英雄救美之類的橋段啊,女生不是常常在那種情況下戀愛嘛——」黑尾說著,簡直像是在上課的老師一樣詳細,月島無言想著這人高中不是同時忙著練球和準備考試嗎,到底哪來的時間研究這些,「.......總之,只要讓對方想著你的時間夠多,多到他不斷自我懷疑『該不會我是喜歡他?』就足夠成為開始的契機了。」

「總覺得真是心機又隨便呢。」

「月,所以我說你太追求完美了嘛,所謂的愛啊——」


黑尾站在太陽即將西沉的黃昏小巷裡,整個人被融入了亮橘色的光輝,背著光他的臉顯得暗沈,但神情依然是那樣發亮著,琥珀雙眸反射著耀眼又狡黠的光芒,月島專注的看著他,莫名的移不開視線,像被黑尾嘴角勾起的微笑定格了一樣、他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。



「有時候、意外的只是一種錯覺喔。」




最終章

09




「......喜歡你啊,月......」

耳鳴嗡嗡作響,月島一瞬間以為大腦出了問題,他沒辦法去了解黑尾那句虛弱話語所組成的意義。這究竟是為什麼呢?也許是等了太久,等到真的成真時,那全身上下細胞反而湧上的抗拒、以及不真實感混淆了他吧,渾身肢體不自主地顫抖、又夾雜著不知道喜悅還是失措還是更多的情緒,他甚至出不了力氣,只能被黑尾禁錮在懷裡,重新咀嚼了好幾次,才真正接受了黑尾話語的意義。


黑尾像是脫力一般的緩緩放開了他,臉上的表情被劉海所遮掩,不為月島所看清。月島還陷在魂飛魄散的餘驚中,身上彷彿還能感受黑尾的體溫,一顆心無法鎮定的直跳,但卻逐漸被猛地湧上的安心感所取代,渾身起了冷汗、他快哭了出來,奔騰的情感燻得他鼻子酸澀,沒辦法擠出任何一個詞,黑尾終於望向了他,總是從容的這個男人,神情再次回到那天、他在保健室向自己求助時那般、無助又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,他的眉頭深鎖,似乎像被全世界遺棄了一般的表情,正在掙扎著什麼目光顯得破碎而混亂。


——為什麼呢......


月島伸出了仍然顫抖的手,撫上了黑尾發燙的臉頰,觸碰到的瞬間黑尾眼內的氤氳一轉,如雨將落,月島不自主的心疼起來、同時對於黑尾的表情感到困惑,但另一方面總覺得,那長期不斷向上累積堆加的鬱悶,終於逐漸在胸口化開了。


——為什麼,明明知道黑尾根本沒有喜歡自己、只是在說謊,這樣的表情卻真實的讓人感到害怕呢?啊啊、就是因為這個詐欺師一般的演技......所以才那麼多女人被騙了嗎?.......黑尾學長、你終於願意了嗎......終於我們......


迎來你痛苦的結束了嗎。


「黑尾學長,」月島終於得以發出聲音,他凝視著他,儘量不讓聲音過於顫抖,他微微笑了起來,「......謝謝你也、對不起......」再次的哽咽,關係終結的意義突然鮮明的亮了起來,他感到開心著、同時也痛苦著,流於話語的形式賦予結束,「我......有點懷念呢。」


「以前跟黑尾學長,什麼都沒在想、那樣自然相處的日子。」


想起黑尾以前的自在、發自內心對自己好的爽朗笑容,月島的眼眶再也承載不了堆積已久的淚水,淚珠一滴滴的滑落;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?他想這個問題的答案,可能對現在的他們一點也不重要了吧。也許是自己的表情太難看了、似乎刺激到黑尾,使他的五官更加皺摺扭曲,他似乎仍然壓抑著什麼情緒,咬著唇看著月島,過了許久、才勉強讓嘴角勾起一絲弧度。


「我......因為有月,我想又能變回那時候的我了吧。」

「......是的呢,真的太好了......就算——」


剩下的話如同消音一般,月島沒有說出口,他們相視著,寧靜充斥空氣,迴盪著似乎時光停滯。他想他們都了然於心,關於那些沒有發出聲音的字句。


——就算我們再也回不去那時候的我們。


黑尾別開了視線,眼簾低垂難以看透在想些什麼,他吸了一下鼻子,將手心覆上月島仍在他臉上的手,感受到熱度的月島茫然的直視著,而下一刻,黑尾抓起月島的手,朝自己的方向遠離,接著鬆開。拉開距離的他再次望向月島,方才臉上的崩潰糾結突然幻覺一般全部清爽了,黑尾淡淡笑著。


「月、真的一點都沒讓我失望呢......」像是佩服又像是感慨,黑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抓著後腦勺,「其實從一開始就只是我在鬧脾氣而已,你居然願意陪著這樣的我,我真的很高興。......抱歉呢,我一直在對你撒嬌。」

「不、」看著這樣的黑尾,月島忽然意識到,他們之間互相掩飾著什麼、想讓對方喜歡自己、暗地消極拒絕對方的相處已經真的煙消雲散了,他因而跟著冷靜下來,擦去臉上的淚水,「是我想過後願意的。」

「但我的確......知道自己對你很重要、不管我做錯什麼,你都沒辦法不管我後,就利用了這樣的你。」言語中滿溢著歉意,月島看著許久沒吐露心聲的黑尾,心中終於不用再懷疑他有算計而猜疑,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解放與安心。黑尾繼續傾訴著,「......是啊,要說我利用你對我的重視威脅你也對吧。」

「沒問題的、」月島笑著,「我都知道的。」

「......嗯、是啊,」黑尾欣慰笑著,接著突然,思考著什麼似的,嘴角弧度勾得更大,他伸出手推向月島的後背,輕拍了兩下,略帶溫柔的望向他,「好了、我已經怎樣都好了......你快去吧,雀斑君的身邊。」

而月島則是露出了一個,許久都沒在黑尾面前綻放的清爽微笑,「不用你說。」


在他踏出門前的一刻,他聽見身後傳來黑尾的低沈嗓音,帶點虛弱無力又有笑意,喃喃念著:「還真的曾經以為月真的有可能喜歡我呢——」月島聽了這句,方才因為黑尾過於痛苦的反應,還在心中帶點疑慮的、關於黑尾告白的真實性,此時終於更大機率確認是黑尾堅持到最後的『實驗』。他出了房門,在即將帶上之前,透過門的縫隙,叫喚著黑尾的名字,望見那人看向他。


「那個只是你的錯覺喔。」

他笑著對黑尾說,接著關上了門。


月島此時僅僅只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尋找青梅竹馬,他著急的再次望著手機訊息,在螢幕光亮下他絲毫不可能注意到,關上門的瞬間,像是放逐所有偽裝、蜿蜒黑尾面部的痛苦淚水。——寒冬的氣溫讓只穿著甚平的月島打了哆嗦,心臟緊縮帶點麻痹感,他皺著眉頭迅速回到家中,從儲藏櫃裡略顯粗暴的拉出厚外套的瞬間,有什麼也跟著從深處的包裡掉了出來。


他愣了下,隨著東西掉落的弧度跟清脆聲響,邊套上外套的同時,他伸手撿起了那帶點透明的、一圓錢幣大小的東西。望著它的瞬間,忽然什麼情緒全部滿溢出來,他咬緊牙關,除了手機以外什麼也沒帶、腳上是輕便的拖鞋、門把也慌張得沒有鎖,只懂得一個勁的,不像他的那樣奔跑著。


彎過看熟悉的樹叢,彎過閃著紅燈的人行道,趕在平交道標誌放下前闖了馬路,月島氣喘吁吁的疾走,額上滑落無數的汗水,他心焦極了,手裡緊緊握著那個,方才撿到的東西。——是在上京前,畢業典禮那天,山口連著他的心意,一起賦予自己的制服第二顆紐扣。他收下了、也帶來了,卻始終沒有正視、束之高閣。愧疚感滿腹刺心,他試圖在腦海裡拼湊起那天山口開心的表情,卻怎麼也沒有辦法清晰回憶起來了。


不遠處車站的燈光刺白的打在自己身上,他混亂的環顧了周遭,沒有看見那熟悉的身影。渾身被汗水打濕,使得寒風更加刺骨,他無法冷靜的大口喘息著,拿出手機,播了通早已背誦起號碼的電話,嘟聲沒有持續很久,他聽見電話被接通的聲響,正要說話時,山口的聲音從話筒及右前方傳來。


「月、我在這喲。」


他從大約一公尺遠的樹陰下走出,身上穿著那件自己眼熟的外套。月島望見他的瞬間,不知道為何整個人如洩氣的皮球鬆弛了下來、脫力放下手機,千言萬語無數思緒通通堵在胸口,事先演練了那麼多,現實上陣時依舊是毫無用處。山口來到他的面前,神情是月島習慣的那樣溫柔,他似乎發現自己的無助及疲憊,輕輕地笑了起來,拉起了月島冰冷的手。


「不用跑過來也沒關係啊,我會一直等著的。」

「......就是不想要你等啊。」

「是嗎?」山口歪頭看著月島,神情似乎帶點無奈,「......但是從以前到現在不都是這樣嘛。」


被山口這句話隱藏的意義弄痛著,月島什麼都沒辦法說出口,僅僅只是輕輕地搖著頭。他隨著山口的腳步走到了一旁的長板凳旁,屈膝坐上,接著那人去投幣買了熱飲過來,他坐到月島身旁並同時遞給自己、一罐以前冬天上下學時習慣喝的品牌熱可可,月島默默握緊手中的溫度。


「月——最近在東京怎麼樣?」

「啊......嗯、嘛......我開始接家教了。」

「欸!月教什麼科目?」

「因為是高一生,所以什麼科目都可以教的感覺。」

「對方是男生?女生?」

「男生,像日向那樣吵吵鬧鬧的傢伙,我可不記得我以前有那麼幼稚。」

「噗——!如果是像日向那樣的確是個小孩子~」


他們開始聊些無謂的閒話家常,氣氛顯得輕鬆,但兩個人都很清楚,彼此並不是為了說這些而來的,但是太久沒有像這樣相處了,似乎像回到下著雪、高中時結束社團練習的宮城一樣,懷念的氣息使得月島心中越來越壓抑起來,他看著山口,喉頭感到灼熱,而那人雖然笑著,卻也似乎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......這次、他希望應該要是自己先開口才行。


「......吶、山口。」

「......嗯?」


終於、他打斷了悠閒和氣的氛圍,略帶沈重地呼喚對方的名字,伴隨著心率不受控制的慌亂、月島伸手抓緊了胸口,望著直視著自己的山口,想起釐清想法當天,對山口傳的「等我。」簡訊的意念,他深吸了氣。


「我、有件怎麼也該告訴你的事情......。」

「......嗯。」

「我——」


果然那怕失去山口的心情還是刺癢著發疼,使月島的唇不自覺微微顫動,他努力把想逃避感拋諸腦後,忍耐著恐懼,一字字地說出跟黑尾之間發生的事情。他說的很慢、也一點都不像他的帶點結巴,緊張感使他數度哽咽,但山口只是溫柔地、像往常那樣看著他,像是要使他安心一樣,他覺得自己可能這一輩子,都沒辦法像山口這樣寬容大量吧。


「——抱歉、到現在為止,常常.....因為這樣對你說謊。」


說完來龍去脈後,他看著山口,像是解放所有也像破壞一切,等待山口回應的時間變得異常漫長,空白充斥宛如經歷一世紀,山口的表情一直沒有多大的改變,甚至在月島看來,還更像是早已明白所有的了然於心,他低頭喝著自己的鐵鋁罐咖啡,白煙從他微吐的氣息裡伸起,月島甚至有山口看起來變得非常成熟的錯覺;其實他乾脆希望,山口可以大罵一頓他、或是揍他一拳的,但果然山口還是仍然溫柔地想要同理他。這讓月島更不知如何自處,恨透自己連這種時刻都想對山口依賴、想讓他的憤怒來減緩自己的罪惡感......他咬緊下唇。


「月。」山口終於在許久的沈默後呼喚了他。

「嗯?」

「我也有、無論如何都必須告訴你的事喔。」

「......我在聽。」

「我呀,其實雖然對月的做法感到痛苦,但同時——我也非常開心喔。」


月島理解著話語的意義,同時深刻懷疑起自己的耳朵,他一臉錯愕的望向山口,他仍然勾著嘴角、但卻是用一個非常陌生的表情,帶著疏離又悲傷的莞爾。


「......一直在想著的呢,其實月在勉強自己的吧?」山口說著,接著再次將視線轉移到了冒著煙的咖啡罐上,手指玩弄著鐵鋁罐拉環,「從被我告白的那一刻開始,就一直。」

「不是的——」

「——就連現在也是吧?顧慮著我的心情。」山口打斷了月島急著否認的聲音,笑容顯得虛弱,「我、從小學開始,就一直跟月在一起,一直看著你......所以月大概有什麼樣的心情,我還是可以理解的......然後,」山口停下了手指不安的玩弄舉動,他抬頭,定睛看向月島,明明是在深夜、他的褐色眼睛卻顯得格外清晰,「我理解了,卻裝作不知道。......為了可以跟月一直在一起,把你留在我身邊,把你除此之外的想法通通無視掉了。」


月島什麼也無法說出口的,靜靜望著他。


「我其實......一直很不甘心。對於不管我做什麼,月的感情都跟我這麼不同的這點,感到非常無助......所以哪怕任何,就算、是會帶給月、又或是我自己痛苦的事情......」山口心中似乎集結了許多意念,深吸一口氣,「只要、能讓我感覺到月是在乎我的,我都非常的開心!」

他的聲線顫抖,似乎帶點恐懼的看著自己,手無力地覆上月島的,「所以,就算月很痛苦......但只要我一想到,月是考慮到我才這麼難受,我就會很高興、很高興,像是快要死掉一樣......」這對於山口來說,似乎是潛藏在內心深處,最不願意說出來的想法吧,他似乎快哭了出來,緊緊握住月島的手顯得冰冷,「因為,這就代表我對月來說是如此的重要吧?就連剛剛聽你說的過程中,我都是這樣想的.....」

「......」

「我,很過分吧?裝著自己是好人的樣子,半強迫你跟我在一起,總是為了你的難過而快樂呢。」

「......山口......」

「......我也不知道,為什麼會變成這樣。明明,一開始只要能在月身邊就夠了......」

「吶......」

「抱歉、月。」


明明是平時聽習慣的道歉,但此時山口沈重的態度,卻完全不如往常可以一笑置之、而是難以回應的沈重覆蓋彼此。月島神色蒼白的望著他,腦子混亂成一團,但說到底......為什麼會變成這樣,月島清楚,是因為自己一直沒有給出答案。在那個告白的冬夜以後,他的自私跟自以為是溫柔的回應,他明明也熟知會帶給山口多大的痛苦,但他跟山口一樣選擇無視了。山口肯定一直以來都很不安吧,在等待著月島製造逃生出口,但自己卻始終什麼都沒告訴他,而使得他,依靠這樣近乎虐人虐己的方式來確認彼此的存在必要。


堆在胸口上的鬱悶像是快要爆發開來,一直以來,像是距離很近,總是並肩走著的他們,月島現在才發現,他們之間總是隔著一層膜,而他們都在各自的那端自說自話,走在不知何時分岔開來的道路上,漸行漸遠,卻裝作彼此一如當初的快樂模樣。


太多的情感交雜在一起了,弄得他眼前視線模糊,近乎快被自己的想法逼得喘不過氣,但愧疚感警告自己沒有哭的資格,他抱緊了身邊的山口,拼命地搖著頭。


「......不是那樣的!不要道歉,山口!我明明做了更多過分的事情!」

「......月、你跟我只是一樣的呢......」

「......一樣?」

「是喔,我們都太多想保護的東西了嘛。」


山口回抱了他,接著,笑著看向月島。月島的琥珀雙眸內情感搖擺不定,他看著這個總是覺得熟悉的臉龐,這個人的悲傷沒有外顯,只是始終用溫柔面對著他,使月島更難受地近乎喘不過氣。


「月。」

「......」

「——你......喜歡我嗎?」


山口在說出的瞬間,猶如拔掉長久刺在胸口生痛的尖銳,無數的思緒隨行而出,淚水跟著問句尾失控地落下,勾起的嘴角微微帶著顫抖。而月島,只是胸口帶有同樣熱量的看著他、看著他——是的,他怎麼會不知道呢?在他們通視訊電話的時候、山口在半夜來到東京車站的時候、他沒有餘裕的親吻他的時候、一起看煙火大會的時候、在駕駛座不捨得他離開伸出手抱緊他的時候。


他知道。山口一直一直很想問他的,就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。

自己,一直逃避著不給答案的這句話。


「山口......」

「......嗯?」

「山口,你是我、最要好的朋友。」


為什麼現在才能說出口呢?這個藏在他心中,始終沒變的,最初也是最終的事實。月島脫力一般看著山口,總是懸在腦袋的這個問題、堵得他頭昏腦脹的,果然自己只是個不成熟的孩子,一點都沒追上他所想像的「大人」,完全沒辦法處理跟面對這件事情,但是他曾經那麼認真想喜歡上山口的心意,沒有虛假的透過他們從前的回憶擺在那裡,直到最後發現還是事與願違的無力,跟無法回應山口期待的壓力與背叛感,使他總是慌亂著、隨波逐流著,想著事情總有辦法的,但、果然一切只是拖延嗎。


山口的笑容越來越凋零了,但他卻仍舊維持著,雖然眼眶裡的淚水像是壞掉的水龍頭,啪嗒啪嗒的掉,而月島聽得見,山口咬牙切齒的,細聲回答的那句:「我知道的......」於是他對他們兩個的笨拙感到疼痛不已。


他們坐在十一月底的寒風裡,冷冽無情地吹,在這深夜時分更顯低溫讓兩人都快凍僵了,但他們沈浸在沈默裡沒有移動半吋。手中的熱飲都已經隨著環境冷卻,月島始終頭低低的看著罐子,聽著山口長時間逐漸冷靜下來的啜泣聲,他們僵冷的手交疊在一起。


「月......你對我,很愧疚嗎?」

「嗯......」

「......那、接下來我說什麼,作為安慰,你要都聽我的?」停止哭泣的山口似乎在緩和氣氛吧,雙眼紅腫,他笑得讓月島心底刺痛,他聽著山口難得的任性,在此刻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,那人露出惋惜般的眼神。

「......我們結束現在這種關係吧。我知道我們沒在交往、但,月懂我的意思吧?」


迎來預料的結果,月島始終不想要、會失去山口的最壞選擇,在從山口吐出話語的瞬間,他知道他是在煎熬中下了多大的決心,便只能絕望地接受。現在他沒有任何反抗的權利,他已經貪心了太久,只能由山口來決定如何才是對他們最好的,他早已做好準備的接受這個事實。


「......山口想怎麼做,我會配合。」月島吐出話語。

「不要露出那麼沈重的表情啦,我又會哭哦?」山口輕輕笑著,「......我是很死心眼的、我會放棄月,但不會放棄跟月做朋友的。......所以,請你等我整理好後,還要再跟我聯絡哦?」

「咦......」月島錯愕的不敢相信話語內容。
「嘿嘿......但可能會需要很久——」

「——我會等的!絕對。」他忍不住激動打斷的山口的語句,皺緊眉頭,沒想到能獲得再次作為普通朋友的權利,這樣的他仍舊獲得被原諒的可能。月島知道自己肯定沒辦法再遇到,這麼好的接受自己所有不好的部分,理解了並陪伴在身邊的人了吧,他感激地深深望著他,到了這一刻,仍總為自己著想的山口,使得自己更痛恨過去對他的所有傷害。

「.......還有,一個要求,」山口沈穩看著月島,「月也一定要遵守喔。」

「嗯?」月島疑惑地回望他。


在那之後,他們沒有去月島的公寓,而是找了間24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,各點了飲料一路暢聊至天色漸亮。他們面對面坐著,像以前那樣說些無所謂的芝麻綠豆大小事,生活的、朋友的、學校的,方才發生的事情晃如一夢,這樣莞爾笑著的舒心時光不知多久沒有了,月島甚至覺得一直以來緊繃懸掛的心終於有個著地點,放鬆意識略微迷糊,但卻捨不得與山口現在這段時光,而不斷喝咖啡死撐,拼命的想讓他再延長一些。


當早晨的第一束光芒射進店裡,照亮山口神情之時,他忍不住恍惚了起來。已經是回到宮城的電鐵第一班時間,而山口開始收拾隨身行李的舉動,他當然也知道代表什麼,山口飲盡玻璃杯中最後一滴橙汁,神色平穩,宛如退潮的海浪,失去氣勢的打在岸上。捨不得的感受在發酵,他們彼此互望,接著他明確說出:「我要回去了,月不用送我沒關係。」


月島沒有回應,他知道他不能再給予的任何的溫柔。


他只是將山口臨走前的笑容珍惜的收藏進心底,隨著山口背對離去的腳步,靜靜透著家庭餐廳的玻璃,盯著那漸漸變小的身影,那人沒有回頭,一如以前,是個下了決心就顯得特別帥氣的傢伙。月島蹙眉笑著,到完全看不見山口的時候,內心完全冷卻下來,明瞭到所有塵埃落定。他默默的、拿出收在褲子口袋裡的那顆紐扣,凝視,接著留在了山口離去的位置桌上。


「月,以後當你遇到真正喜歡的人的時候,絕對要像我一樣爭取喔。」


他回想著山口對他的最後要求,感覺喉頭難受的,離開了家庭餐廳。




*




12月的東京氣溫驟降,裹在月島身上的衣物一層又一層,他整顆頭埋在深黑色的圍巾裡,因為教室內外的溫差直打哆嗦,輕呼了一口氣,他打開手機確認下堂課的訊息,抬頭看看深灰色的天空,烏雲遍佈的陰天。眨了眨眼,前往教室的途中被同班同學用力拍了後背,接著一邊說些日常茶飯事一邊走向教室。


他總是習慣坐在離講桌不遠的第二排側邊,靠窗可以看見外頭景色的位置。習慣在上課前五分鐘到達,接著拿出筆記、課本放在桌上。上課鈴響,教授敲了敲麥克風確認聲音,接著教室關黑,投影幕閃白的光芒。......啊啊、今天是報告嗎。他慵懶的手撐著頭,望著上台的同學講解著簡報。


天色又更陰沉了。過了不知多久,教室外頭開始傳來綿延不絕的雨聲,潮濕的霉味月島並不喜歡,他皺了皺眉,移開對窗外的注意力全心專注在台上;做筆記的手沒停,他輕輕呼了口哈欠,在筆畫一字字的連接下,下課聲響起。


月島向同學揮手道別,在腦內整理著接下來的行程安排,今天不是打排球、而是家教課的時間。他轉了轉肩膀舒緩下久坐的疲累,拿出透明雨傘擋住濕冷,接著便走去車站搭上電車,隨著車廂搖擺往學生的家。學生住在離車站不遠的獨棟式平房,庭院種滿花花草草,進門前月島總會觀察一下他們的生長狀況,花團錦簇的一片被水打濕了,反射出另外一種獨特的美麗姿態。月島收起傘,在房內家長的招呼下進了學生房間,略顯雜亂的高中男生房。他催促著對方坐到桌前寫作業。


紙筆的聲音在雨水聲中響亮著,他批改著前幾天出給學生的卷子,用紅色的水性筆畫出大大的圓圈。......怎麼錯了這麼簡單的地方,他有些懊惱的蹙著眉。


「月島老師——」

「嗯?」

「你換了新眼鏡嗎!?」


黑色短髮的男學生,睜著上仰的琥珀眼睛望著自己,月島驚訝的愣了一下,隨即略微火大的用手指戳了他頭頂的穴道,男學生哀嚎了一聲。


「好好寫作業、看我做什麼。」

「好痛痛......別總是馬上攻擊那邊啦!」

「習慣了,誰叫你總讓我想到某個高中同學呢。」月島腦海裡浮現日向。

「嗚嗚~......所以你有換眼鏡嗎?」

「......很堅持問啊你。是啊。知道答案可以繼續寫了嗎?」

「是——」


月島推了推新的木質黑框眼鏡,無奈的嘆口氣,他低頭繼續批閱題目卷,同時回答學生不懂的公式及題目,大雨持續下著,他啜飲一口家長送進來的熱茶潤了潤喉,在等著學生解題的期間望著窗外,心情莫名被雨水洗刷得憂鬱。


......雨聲為何總是讓人想起多餘的事情。


視線隨著窗戶玻璃滑落的水珠落下,月島輕嘆了一口累積在胸口的鬱悶。他感受到一股視線,對面的學生正吃著仙貝望著他,他不自在地回望過去,用表情表示了對視線的疑惑。


「啊、沒什麼,」學生咬著仙貝的聲音嘎滋作響,他的說話聲混著咀嚼,「只是最近的月島老師......好像精神沒有很好耶?」

「......並沒有。」被看透的月島不甘的撇開眼神。

「但是非常明顯哦!?月島老師意外的心情全寫在臉上。」

「只是單細胞的感受力比較強而已吧?」

「你看——!你看——!馬上就一臉不服氣地跟高中學生鬥嘴了。」

被學生攻擊中的幼稚刺進月島心底,他噘著嘴不愉快的沒有繼續回話。也是,自己幹嘛沒事較真起來呢。他無奈地看向一邊,聽見面前的學生發出笑聲。


「哈哈、月島老師也有解不開的煩惱呢。」

「哈?」

「因為,上次你不是趁著我在做作業的時候,在預習自己的習題嗎?」學生打趣的望著重新把注意力移回他身上的月島,「最近你望著窗外的表情,總是跟那時候,弄不懂的神情一樣呢。」
「.......」

「月島老師肯定沒問題的!因為你總是咻——又唰——的,帥氣的把事情做好嘛。」


為什麼自己要被高中生安慰不可呢。明明是這樣想的,卻絲毫沒有感到火大,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。在那之後迎來了家教結束時間,跟學生家長道別後,屋外的雨仍然沒有停,他撐著傘離開了那裡,再次搭上往歸途的電車。喀噠、喀噠,他靠在車廂角落,在這個12月寒冬裡,東京對他來說,變得像是一個很安靜的城市,每日噪雜的心跳聲平穩了、身邊總是有人的說話聲沒有了、手機的通知聲也不再響個不停;只剩呼吸、腳步、還有聽習慣的耳機流瀉出的音樂。


他心情很平穩,習慣變成這樣本就該習慣的日子,隨著忙碌與空虛,時空總有忽快忽慢的錯覺,原本日日有人陪伴的自己只是被慣壞了,這個季節開始的孤獨,才是他該獨自體驗的東京面貌;已經12月中了,什麼時候會開始下雪呢?他望著車窗外漫無目的想著,明天又要在大冷天裡,在大學體育館內穿著短袖,流到煩人程度的汗喘著息打球......想必不會遇見黑尾學長吧,他們總有一種默契,會交換去練習的日子,錯開不遇到對方。


原本為了相約目的而交換的課表,現在成了方便不見到對方的確認。他苦笑了一下,果然,跟黑尾學長消失的那個夏末一樣,兩個人真心想疏遠、避而不見的話,即使就住在隔壁,也根本不是什麼很難的事情、人跟人之間的聯繫就是如此脆弱。從拒絕黑尾的那個晚上以後,即使修復了對方,他們卻也了然於心更該拉開彼此的距離,那人用即將大四的理由更加忙碌起來,似乎也增加了打工,基本上他們除了與木兔、赤葦聚會時基本不碰面,他們理所當然都不想因為彼此的事情影響到團體,在兩個禮拜一次的聚會時,也總是保持著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的態度。他總能在那時候聽到黑尾的近況,聽到他說因為之前的亂來,最近總努力在修復他的人際關係,一臉悔不當初的樣子。木兔總會欣慰笑著拍黑尾的背,而那人會說更多他的近況,月島總是聽著,鬆弛緊繃的心。


這樣就夠了。


電車進站,月島踏下步伐,傾盆大雨仍在持續,甚至到了雨傘無法抵擋的水量轟炸程度,他不悅地瞪著潑水一般的天空,靜靜的站在車站裡等待雨勢變小,忽然的,手機傳來震動,拿起一看,是赤葦發來的訊息。


「月島,聖誕節木兔學長說辦個酒會,你來嗎?」


他思索了一下,最後回覆了:「好。」的訊息,滑著LINE的頁面,跟山口的最後一次聯絡也停在講清那一夜。忽然心跳漏了一拍。


——大概,一口氣失去目前人生最重要的兩人,就是現在這種感覺吧?他不是很清楚,雖然感到如同這場大雨洗刷一切,那樣前所未有的平靜,有時卻又像現在,瞬間出現打雷般彷徨不安的空虛;但是他一點也不後悔,一點也不,他感謝自己做出對他們來說最好的選擇,他相信這是成長。


雨勢稍稍減小了些,他走向往公寓的路途。天色完全昏暗了下來,踏在水窪上,他因為被雨打濕的不舒服冰冷,而稍微加快了腳步,路燈下他的金色頭頂被照得發亮;最近他在房間內開伙了、自行採買食材、也換了副新眼鏡,也許是想象徵什麼不一樣的新開始。他轉進能看見公寓的最後一個轉角,習慣性地向上望,在那邊——


自己房間那層樓,黑尾那間套房的燈,好好的在亮著。


只要能這樣確認就夠了。


只要知道你仍然溫柔對待生活、珍惜周遭,那就好了。那些在自己心底永遠解不開的結,說不清的想法,不會再想去弄懂了。——抱歉呢、我的學生,我經常有,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啊。




*




聖誕氣氛在節慶的街道上總顯得格外囂張,張燈結彩、閃爍的掛飾總是七色交錯發亮吸引眼球,光芒照耀著行人的雙眸,無處沒有的聖誕樹高聳彰顯著存在感,鋪滿擬雪白色粉末、掛著華麗的亮粉裝飾物,包裝得眼花繚亂的禮盒置放在每一間店裡;聖誕歌曲在東京迴響,神聖的鈴鐺聲充斥,所有店員也大張旗鼓地換上聖誕老人或是麋鹿的衣服。


月島並不討厭這個熱鬧、歡樂洋溢眾人面部的日子,倒不如說總是期待。他望著一路上經過各個推出節慶限定設計的甜點店,遙想起還在宮城的幼年時期,家庭聚會在這一天總是格外溫馨,母親總會準備肯德基的外賣炸雞、烤雞,誘人的香氣伴隨著桌上一整個裝飾得完美的草莓蛋糕,側邊繫著紅色緞帶,鮮甜寶石旁總有聖誕老人的人偶笑著。


莞爾,總有點懷念起來。站在商店街的中段,他與赤葦約好的地點,昂首望著被不夜城的燈光照白的暗夜,光害與濃霧使得他看不見今天的月亮。搓了搓戴著手套的手,試圖減緩那僵硬感,月島紅著鼻尖低頭擺弄著手機,Twitter上盡是眾人歡心慶祝聖誕的派對照片,交換禮物、香檳乾杯等等畫面數也數不清,他的手指上滑,在看到山口似乎也愉悅的度過時,鬆了一口氣的舒緩表情,接著再往下,發現黑尾也發推了,他照的是一顆聖誕樹上最頂端的星星。


他的視線靜靜地停在那張照片。

下一瞬間肩膀突然被點了一下。


「抱歉、月島,久等了?」

抬頭撞進眼底的是一臉歉意、吐出寒冷白煙的赤葦,月島笑著否認邊關暗了手機螢幕,他朝赤葦的身後瞧,發現除了帶著聖誕帽一臉興奮的木兔以外,另一個總是定番的成員黑尾並不在,他略微困惑的看著赤葦,而那人沒有注意到,只是在用手機導航目的地所在。


月島躊躇了一下該不該問,手握緊托特包的背帶,赤葦催促他往前走的望著他,終於他開口。


「那個......黑尾學長呢?」

「啊、對了,忘記告訴你了,」赤葦注意到什麼一般的轉著眼珠子,「黑尾學長說今天他有預定沒辦法來。」

「是嗎。」

「嗯,好像跟人約了看聖誕樹吧。」


月島頷首,靜靜跟在赤葦身後,聽著木兔的吵吵鬧鬧,冷靜地鬥著嘴,一切似乎如同往常,心底,卻一直有什麼違和感在伸起。他潛意識到自己忘了什麼,似乎是讓自己想逃避的艱澀記憶,此時卻又閃爍地在心頭若隱若現。蹙著眉頭,感覺慌亂地望著路邊街景。......聖誕禮品、發著面紙的麋鹿裝扮者、麵包店、書店、自己最常光顧的連鎖便利商店。


那裏賣著兩款冬天的熱飲。

金桔檸檬和黑咖啡。


「聖誕節的時候,東京車站附近的聖誕樹,會非常的漂亮,你還沒有看過吧?」

「……一起去看嗎?」


曾經在夜晚往車站的路上,試探發出邀請的、那個低沈好聽的男音。

——黑尾鐵朗。


「赤葦學長!」

為什麼自己會起了渾身雞皮疙瘩,忽然的失了分寸呢?其實月島自己也不是很清楚,只知道自己在想起黑尾當時表情、以及自己點頭那霎那,褪去所有冷靜,放任衝動排山倒海往大腦上湧的,在聖誕歌徹響的街道,大叫了前方背對自己行走的身影。赤葦回頭看來錯愕的望著自己,尚還混亂不堪的自己也望著他,心臟緊縮,突然猶豫著、所有想法亂竄起來。——真的要這麼做嗎?極大機率只是自己會錯意吧?要是有人陪著他怎麼辦?沒有最後確認約定不可能遇到吧?在聖誕節這樣混雜的人群裡?在不確定他本人還在不在那裡的狀況下?這麼......感情用事的狀態之下?


他咬緊了牙關,像是快要出血的程度,卻抑制不住破冰的感情。


「我突然想起我有事情!可能要先走了!」


決心已下,像是出了那層始終壓抑、越纏越密的蛹,明顯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可笑,也聽見木兔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,同時望見赤葦露出帶點了然於心的微笑,月島跟著帶有狼狽性質的勾起嘴角,一切只是瞬間,在他胡亂點頭示意後,沒再管兩人後續的回應,只是轉過身子,背對他們朝著商店街人群的反方向疾走著。方才一直僵硬的乾冷身子,忽然一瞬間被自己湧上來的情緒燒得滾燙,呼吸急促、手套裡的掌心似乎出了很多汗,被人群擋住的他踉蹌了下腳步,接著穩住,神色鎮定地往前行。


他喜歡自己冷靜、總感覺慵懶得不疾不徐的樣子,他不喜歡過於認真卻失敗的挫敗感,他喜歡在舒適的溫水裡滿足沈浸,討厭事情失去預料及控制;他否定人生中只佔滄海一粟、像是過了此刻就在未來化轉為沒意義的事情,他冷眼看待自己,指揮該怎麼控制心中的天枰,做出公平正確的選擇。


他雖自我中心、卻無法拋棄他人想法,他想當個眾人欣羨的優等生,背負著投射過來的所有想法目光,假裝自己桀傲不馴卻又順從世道平步青雲的活著。


——但、他知道他最心底的那個聲音不是這樣說的。


手握得死緊,關節泛白著指甲幾乎陷進肉裡,他逆向竄出了商店街的入口,站到街邊招起手攔了一輛計程車,沈入後座,在這不熟悉的都市裡,他茫然又著急的問起車站前聖誕樹的位置,司機非常清楚地駛起車輛。


車窗外的街景飛快地通過,心臟亂了拍子速度又快又急,他各種思緒也紛亂的一瞬即逝,明明在高中時就曾經由黑尾他們,深刻的了解到瞬間閃爍及沈浸當下的熱意,在遇到選擇時卻還總是消極地無法投入,失去坦率地面對自己的勇氣。他不得不承認,在黑尾說喜歡自己的瞬間、無論是真是假的都無所謂,沒有理智思考的那片刻,他只是在所有情緒掩蓋下單純的、清晰的,感受到像是重擊在胸口那般快樂。


跟是不是幫助黑尾解脫無關、跟是不是他們之間的出口無關、跟是不是終結對山口的愧疚也毫無關聯,他只是發自內心的,純粹為了自己能被這人喜歡上而感到快樂。同時卻也立即感到恐懼而否認逃竄。——不能承認。他總對自己說。


「所謂的愛啊——有時候、意外的只是一種錯覺喔。」


夕陽西下,當他們之間還沒變質,黑尾曾經對他說的話,就像是在潛意識裡下了催眠一樣堅定。他反覆思考,不管是黑尾對他、還是他對黑尾的感受,很有可能都只是他們在這情境下,救贖與被救贖,半被強迫不斷想著對方的曇花一現,隔夜就會凋零的錯覺,並不是真正的愛情。


但是、即使這樣連日的告誡自己,說服自己,那沈澱不下去的衝動依舊卡在胸口,像是吞不淨的藥丸那樣殘留。他假裝豁達生活的同時、一直蹙在那兒隱隱作痛著,他克制自己,放大自己的理智,但依然在某天思緒沈澱時回想起來,那段對話的後續,黑尾燦爛笑著說完的結尾。


「這種感情真的是很不靠譜呢。」

「也是呢。但月,你想想喔?如果能經由這種手段般的錯覺,昇華成真正的愛情的話......」

「嗯?」

「那不就是,跟奇蹟一樣厲害了嘛。」


他掏給司機的鈔票沒要求找零,車輪停下的瞬間他便慌亂竄出車外,緊繃至頂的神經讓他的呼吸一點都沒平順下來。聖誕夜晚的氣溫持續驟降,他左顧右盼著幾乎是成雙成對的人群,快步朝聖誕樹的周遭走去,急切推開阻擋腳步的陌生人同時,他發現當自己開始想正確認識「愛」這個感情後,生活周遭總是忙亂不堪的,總是遜斃了的奔跑著,但他卻不討厭。他勾起帶點難受的笑。


黑尾教會了他各式各樣的事情,帶他體驗不一樣的經歷,灌輸許多一時可能覺得無理、事後卻咀嚼有味的話語。他有許多觀念總與自己抵觸,包括他總是享受當下,就算受了感情的傷害依然不計後果,總是踏破限制線、用他的信念勇敢又堅決的面對任何事情。......他很帥氣,跟自尊心高強又膽小的自己不同,即使不被眾人理解,依舊活出自己的色彩。


他是在此片刻、這瞬間,閃爍發亮又一瞬即逝,劃過月島生命宇宙的,那顆銀白色彗星。無意識又莽撞的進來,光芒亮過周遭一切,無法抗拒,雙眼圓睜只懂追隨他,即使痛苦、即使迷惘、即使傷害他人、即使讓自己感到不堪混濁想放棄,亂了一切步調,那僅有的甜美也讓他也想繼續追尋。


吶、黑尾學長,即使一直叫自己放棄,但我果然還是想知道啊......為什麼要在我在課桌上睡著時摸我的頭、呼喚著我、寫了我的名字在筆記本上面呢?為什麼要在跟我一起去吃甜點時,用那樣的神情看著我呢?為什麼你說喜歡我的時候,表情難受得那麼真實呢?......真的、全部只是假的嗎?


那些積在胸口始終沒有解答的問題像潮水般湧出,波濤而上,他知道,這些答案在未來終將無關緊要,但這個想法在目前對他來說也不重要了。......此刻、現在,才是他最想追尋的所有,他搞清楚了,不顧所有了,拋開客觀上來說處理的完美又圓滑的狀態,他終於正視自己心中的不滿足缺口。......現在,他要為了自己、只為自己,感情用事的追求。


聖誕樹頂端發著閃光的星星撞進自己眼底。

遙不可及、宛如奇蹟,讓他停下了腳步。


同時也注意到,不遠處,明明是在人群中,卻在自己目光裡格外惹眼,被這樣的繽紛色彩,渲染得如夢似幻,亦真亦假的,帶有恍惚神情的黑尾鐵朗身影。


也許是自己的視線過於露骨,明明他們之間還有很大一段距離,被人來人往的身影遮蔽,黑尾卻也穿越眾人的、察覺到注目的回望過來、在發現到是自己時,露出難以形容的神采看著他。他們對望,深深地凝視,世界安靜的宛如能聽見針線落下的聲響,他只能感受自己的心跳,同時也說不清原因的、只是淚水,就隨著雙眼定睛在黑尾正臉的瞬間,轉瞬落下。


——是嗎、原來是這樣嗎。


像是磁力吸引一樣,無言無語,他跟黑尾逐漸往彼此走近,胸腔那股始終疑惑悶慌的難受煙消雲散,他越凝視著看著自己的他,越被眼前的男人填滿了心中所有破口,灼熱得近乎快要融化所有器官,他吸起一鼻腔最近感覺最順暢的冷空氣,終於略帶狼狽地衷心笑了出來。



......總算、能夠稍稍理解了吧。讓那人們,都變笨的、失控著被迫追逐的東西。



所謂「愛」這個詞的涵義。










20180510 紬屋槐 / 布丁



月島螢終於懂得想哭的愛情了!!! 可喜可賀可喜可賀~~~!

也慶祝作者從2014年寫到現在,含番外篇大概有10幾萬字的這篇終於寫完了!!(感動淚灑)從今以後繼續立志做個有始有終的人XD


以下關於故事雜談。


一開始黑尾跟月島兩個人聊的歌是 Begin Again 的 Lost Stars ,我覺得這篇已經壓抑太久需要來點救贖感的歌XD 歌詞很符合我對愛的涵義的感覺,有興趣聽聽的太太可以點連結 > https://www.bilibili.com/video/av1968984 (月島喜歡的版本)

但在寫的過程中,我始終聽的是一部跟同志愛有關的三人行台灣老電影,叫做"盛夏光年"的OST,歌曲都很藍色抑鬱,但很符合我想要的感覺,只是有時寫一寫我自己心情都非常低落......但我很喜歡這張專輯聽好多年了!這部分歌曲會分享到噗浪上~~


那其實這篇好像該鄭重對期待會有濃厚黑月的太太們道歉......其實大重點都放在了愛的探討上!山口也有自己的堅持、篇幅也很多,所以應該算山月+黑月吧。想寫寫各自對愛有所詮釋的他們的衝突,青春熱烈,反覆糾結的愛情火花自己一直都很追尋~希望最後月島想法轉折有寫好,我盡力了!


原本好像還想了很多話要說但都忘記了......就交給太太們各自解讀吧!非常感謝收看到這裡!

如果能好好結構好黑月兩人後續的話,一定也會寫出來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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